寒假,冬日暖阳的天气。下午,应老友之约去苏州公园喝茶。当从公园出来时,见时间尚早,我就去附近的公园路走走。公园路是古城区中一条很有特色的街道。它南北走向,北街干将路,南靠十梓街,中间与民治路相接,其路名的由来,纯粹是因为紧邻苏州公园东侧的缘故,而且公园东门就在这条路上。
公园路也是我孩提时最熟悉的街道。之所以熟悉,一则是因为祖母当时在民治路的机关幼儿园工作,再则是我大嬢嬢就住在公园路东侧的沈衙弄,不管是去幼儿园,还是去大嬢嬢家,总会有事没事地走上这条公园路。
午后的公园路被冬阳笼罩着,阳光不热烈,却透着宁静与温暖。这种宁静不同于冬天的肃杀,而是散发着苏州古城独有的散淡,而这份温暖也在晕黄的光影中彰显着从容。
风“呼呼”的吹过路旁的法国梧桐,似乎想使尽春天前残余的威力,吹落枝干上的最后几片叶子。可树倒是坦然,仿佛襟怀宽阔的智者,坦荡地耸立,不喜不瞋,灰白的枝干上隐隐的泛着几丝绿意。
公园路上,我印象最深的是苏州第一中学。苏州人叫它“一中”。今天的一中只有高中部,但是老底子,学校是有初中部的,只是后来初中校区分了出去,成了今天的“草桥中学”。
我80年代初小学毕业时,初中读什么学校是要参加全市统考的,一中当时的排名紧跟在九中(苏州中学)和十中后面。父亲原本想让我考一中,但是,我没能考上。
好在当年,我虽说没读上一中,但这几年我倒是以学生家长的身份在这所百年校园里,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的家长会,冥冥之中这似乎也算是一种补偿吧。
公园路北侧有条东西走向的元和路。这条路静谧悠长,与其说是“路”,还不如说是“巷”更加合适。它横亘在一中的中间。教学区在元和路的北侧,元和路的东侧是学校操场。以前,操场部分沿着公园路的是一长溜的围墙,不似今天破墙建房,沿街开出了时装店、食品店,还有老年大学,它大概是从万寿宫搬迁过来的吧。
我十八九岁的时候,有次骑自行车路过元和路口,手腕上的石英手表掉落下来,情急之中我连忙刹车,那自行车的后轮反而结结实实的碾在手表上,表面玻璃百分四散,那块表是我叔叔送给我的,产自日本,在当时属于很时髦的手表,为此我心疼了好几天。
今天的公园路,一中就紧挨着干将路。其实在干将路没有拓宽之前,公园路北端一直要延伸到草桥北端,路口是一家水果店。
93年夏天的一个晚上,我从宫巷的同学家出来,恰逢雷雨,当时,就站在那家水果店的房檐下躲雨,看着暴雨如注,看着电闪霍霍,看着头顶上陈旧的电线噼噼闪着火花,看着一个躲雨的胖女人战战兢兢的埋怨,也看着她在暴雨中拦下一辆三轮车狼狈而去。
现在想来,这是干将路大改造前,我最后一次与公园路的相见。虽说,在雨中我见过它,但也在雨中离开了它。
从此,风雨苍茫,年轮翻新,公园路昔日的容颜只存在于记忆中,光阴荏苒,匆匆三十载。
公园路与民治路交界处有块空地。这块空地以前面积还要大些,不似现在这样局促。三十年前,这块空地上有两块用绿色油漆画出的羽毛球场地,场地中间还有挂球网的铁杆。
那时候,我有个姓汪的同学,住在由巷里。差不多有三年光景,几乎每个阳光灿烂的早晨,我会叫上那个同学,在这块空地上打羽毛球。那些年里,公园路上的法国梧桐目睹了我们骑着自行车,拿着羽拍的青春身影。
老底子,这块空地的西侧,也就是现在公园管理处的地方,坐西朝东有家新文化书店。记忆中,这是当时公园路上唯一的店,开间蛮大,进深不够,从人行道上必须走上几个台阶,才能到店堂里。因为门前很难停自行车的缘故,我尽管热衷于逛书店,但这家书店仅仅去过两次,在店里买过一套《王朔文集》。
说到书店,90年代中期的公园路上还有家蓝色书店。不过这家书店的故事,必须先从苏州图书馆说起。
以前的苏州图书馆并不在人民路上老的市政府里,而是在公园路南,坐东朝西的一个大院子里。以前有本《小小得月楼》的电影,影片中就有这家图书馆的镜头。学生时代,苏州图书馆的借书证非但需要15元押金,而且极其难办,如果谁有一张,绝对是高端的事。
那时候,我有个姓徐的同学,他姐姐有张苏州图书馆的借书证,那小子经常去图书馆,借了书后必定会到我家来炫耀一番。
后来,当我千方百计获得一张苏州图书馆的借书证时,雀跃的心情飞入了九霄云外。
青绿色的封面,上面横向烫金的一行字“苏州图书馆借书证”,打开封面,贴着我的照片,青涩的容貌,瘦削的脸,还有如清风般飞扬的心。
从那以后,去苏州图书馆成了我的常事。手中握着两本书,从容的走在绿荫满满的公园路上,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,撒落一地斑驳又零星的光晕,还有树下的恬静,树间的蝉鸣,鸟儿的啁啾。
图书馆有个馆长,叫陆秀兰,“文革”时含冤而死。学生时代,我曾经在横塘烈士陵园看过她的事迹。当年,为了写好那篇扫墓的作文,我在陈列馆中,特意将有关她的介绍一字不落的抄在了笔记本上。
曾经听同事说,陆馆长是个五十来岁,头发花白的女子,在上刑场前,因为怕她高喊口号,造反派就以法西斯般的残忍,先将她的喉管切断了。
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”。时代的洪流奔涌到今天,公园路上,那泱泱大观的梧桐树,是否还记得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。
我十七八岁的时候,图书馆大门口,北侧有座楼,这房属于图书馆。楼房沿街是墙面,紧挨着墙的有个报廊。那时,我经常去那里读报。虽说与民治路上苏州报社门口的报廊相比,这里的报廊规模不大,但那里有一份其它报廊没有的报纸《光明日报》。后来,这里的报廊拆除了,报廊后面的房子拆墙开了店。我有个姓徐的同事,她家就在那里开了家饭店。
饭店停业后,那里就成了蓝色书店。95年我在吏舍弄的苏州职大进修第二学历,每周有三个晚上要去听课。那时候,我在十全街上班,下班后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,我就会去这家书店看会书,权当消磨时间。
这家书店规模比民治路大公园门口的企鹅书店要大得多,经营的是各种文史哲类的书籍,而且还可以做陶艺。后来这家店搬到了人民路外文书店南面,我去过一次,规模是大了,还兼营茶馆,后来怎么样,就不得而知了。但是,这家书店的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2000年以后,图书馆搬迁到人民路老的市政府里,这里成了苏州经济广播电台。不过现在,这里是苏州文物局、文旅局。
2005年的时候,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,我作为104.8交广台的嘉宾,每周六下午去电台,与主持人林晓红一起做一档《家在苏州》的访谈节目。
在节目中,我对一些房地产政策进行了解读,也对房地产交易中的一些事项进行解答。朋友阿二的老婆至今都感谢我,原因是他们无意中听了我在电台里说的一句话,“房地产是一种刚性需求的商品……”,当时就将股市里套现的80万人民币,购买了两套房子,如今市值已经涨了不少。
这几年,我路过公园路的次数很少,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有一年了。记得一年前,也是一个冬阳融融的午后,我在这里偶遇了许老。
许老五十年代大学毕业就去了青海,在那里教高中物理,后来还担任青海省奥林匹克物理竞赛的评委。退休后,他心系故乡,回到了苏州。也就是从那时起,我有幸与其同事了四年。老人治学态度之严谨、为人品格之厚道,令我敬仰再三。
记得那时,同事们孩子的物理辅导,不管是初中还是高中,统统的交给了许老,而且老人不肯收钱,再三劝说,才象征性的收点费用。记得,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提出,希望我加入“九三学社”,而且愿意做我的介绍人,只是我闲云野鹤贯了,谢绝了老先生的好意。今朝念及于此,看着路旁那些清萧沉静的法国梧桐,我不由泛起几分唏嘘。
公园路与十梓街拐角处,以前有座清水砖的民国建筑,叫“梧村”。梧村我没有进去过,只记得门楼高高的,是一座清水砖砌成的拱形大门,
1999年,梧村的大部分建筑拆了,建了一座三层楼的建筑。现在的公园路25号,当年也属于梧村的一部分。十五六年前,这里开了一家“肯达文化沙龙”,是个文化气息颇浓的茶室。店堂里的书很多,大多是一些小资类的书籍。而且每周二的晚上还举办英语沙龙。
那段日子,我从电台出来,常常会去那里,熟门熟路地上三楼,找个临窗的座位,要上一壶龙井,随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写点东西。
那时,我在给两家企业写文案,每周一篇,每篇控制在四百字以内。当文思凝滞时,我就会喝上一口茶润润嗓子,或看看窗外蓝天上随意卷舒的白云;或听听梧桐树上几只不怎么斑斓的灰鸟在“叽里咕噜”的闲聊;或瞑目静思于案前的茶味书香间,任凭思绪天马行空在公园路的光阴故事里。
光阴似水,流水年华。那时候的老赵还被人称为小赵,那时的小赵似乎文思如泉。
同样在这里,我先后接受过《苏州日报》、《苏州广电报》、《现代快报》等媒体的采访,也认识了《姑苏晚报》的卜志君先生与他的妻子陶女士,感动于他们夫妻俩的义举,将自己的房子抵押给银行,在贵州遵义办起了希望小学,真是乐善有恒,大爱无疆。
这一刻,黄昏已至,暮色正起。夕阳透过梧桐树的枝枝丫丫,在公园路上撒下了花粉似的光辉,也撒在了我的额头上。
品读岁月,往事如莲,一路的崎岖早化成了春天里的繁花盛开,而彼时的少年已双鬓微染。想到此处,不由喃喃:公园路,让我洗去风尘,向你问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