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汉天气真是易变:前些天,烈日灼灼,三十多度直烤得人口干舌燥,路上没有一丝风,空气仿佛凝固了,让人总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底下烤着火的铁皮屋子里,为了活命只能不分昼夜地开空调,温度恨不得直接打到十六度;本以为就要一直这么热下去了,谁知又陡然冷了下来,大雨小雨接连着下,不下雨的时候也是阴天,又湿又冷,小风顺着衣领直往身体里钻,闹得人浑身没有一丝儿热气,寝室也是清冷,让人只能把冬天的棉睡衣又请了出来。
天气一冷就让人想往被窝里钻,就让人想犯懒——我确实也犯了懒:一整天得躺在床上不动弹,看看电影,跟着主人公掉点儿眼泪;刷刷小说,看着主角们的互动露出姨母笑;读读小散文,在故都的秋和密西西比河的旖旎风光中来回穿梭,闲适自在,惬意安然;装模作样地思考一下乱糟糟的人生。此项活动当然是在上述几项活动的间隙中进行。
思考人生就会想起故人,这真是一件令人烦恼却又避不开的事,毕竟虽然人生是我自己的,但总有人会意外闯入,然后就变成了思考人生时绕不开的主题之一。
让我想想该给此位故人取个什么代号:启明灯?会显得此人过于重要吗?唔,要不,狗狗形状的启明灯?这样幼稚会中和一下启明灯的郑重吗?算了,就叫启明灯吧,如果这样的称呼会让你们觉得此人对我具有人生导师般的重要性,那你们确实没有感觉错。
虽然被我称作启明灯,但他却自认为“没光”,甚至做的梦都是没有颜色的黑白片。他好像确实不是什么好人:他满身戾气,自闭任性,顽固自大,野心勃勃,功利主义,甚至有时毫无公德心可言,尽管曾经自称“勇气与爱的信徒”,实则根本不相信爱的存在——他像一条恶犬。
但不是好人和身上有光并不冲突:他天真单纯,坦荡真诚,热爱读书,知识渊博,刻苦努力,极为自律,思维活跃,逻辑严谨,说话风趣,还总是发嗲,可爱又好玩儿——他是一个赤子。他带着我读了很多书:欧文·亚隆、弗洛伊德、弗洛姆、叔本华、尼采、卡夫卡……于我而言,良师益友这个词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的。
以上均是我对两年半以前的他的评价,或者说,是我对记忆中的他的描述。我与启明灯在相识半年之后断交。我没有办法清楚地解释我与良师益友的断交,你们就暂且想作是两个脾气古怪的人注定无法一直在一起玩耍。
前些天,在晴朗舒适的某天——在我前文说的极热的那几天之前,武汉是有过几天舒服日子的。你看,武汉天气真的很易变。我与启明灯重新建交了。
这本来是一件非常令人开心的事,但麻烦的事情在于,经过几天的相处,我发现,启明灯现在发出的光和两年半之前发出的光不一样了。当然,我大概也不一样了。
离散后再不相见和重逢后发现故人已变,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出究竟哪一种遗憾更令人遗憾。我当然不是那种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要和记忆中的完全一样,否则我就要发疯的偏执狂。恰恰相反,我为他身上的某些改变感到由衷的欣喜,比如他的人格明显更加成熟了,他又学到了很多令人惊艳的知识。
只是,我有些无所适从,重逢后的欣喜在冷却之后变成了不知所措的尴尬,甚至由于新的记忆的出现,过往比较美好的记忆竟慢慢变得模糊了——未重新建交前,那些记忆可是生动活泼地珍藏在我的脑海里的。真是让人不知道该不该后悔。
思及此处,大概是一时兴起,我去翻了翻2019年的日历,感谢我有把日历当成备忘录的习惯,日历上的种种让我不得不再一次感叹命运的奇妙:我与启明灯相识的前几天的日期上备注着“Kyo离开”,后几天的日期上备注着“看会计继续教育课程”,再之后几天备注着“阿蘑生日”(阿蘑是我高中挚友,现已没有联系),再再之后几天又备注着“小狂生日”……当时那个节点上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好像都浓缩在那几天里了。而今翻看,再环顾四周,已是走的走,散的散,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,所谓深恩负尽,死生师友,大概就是这种境遇。
意义何在呢?我有时候这样想,走走停停,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,真是没意思极了,仿佛下一刻就从七楼坠下去也没什么关系——我并非在采用什么夸张的手法,我认真地这样想。我无数次想象自己从七楼坠下去的情景——说来也巧,我工作时的办公室和我现在的宿舍都在七楼——我的哪个部位会先着地,会立刻失去意识还是痛着失去意识,我会带着笑吗,坠地声音很大的话会不会吓到别人。如果吓到了,我会感到有点儿开心,好像恶作剧成功了。相关的思考太多以至于无法被一一写下来,但是我确信它们都很有趣。
我好像说远了,但相比于其他那些令人不知所措的改变,我想我这微不足道的跑题显得非常值得原谅。武汉天气待我大概还是比故人待我好一些的:武汉天气的变化是循环的,循环周期是一年,明年今日的我大概就不会感叹它的易变了;故人却像河流,而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。